曖昧

「那個傢伙沒問題吧？」剛看著光一和喜代子媽媽一起越走越遠的背影，多少有點擔心。

好吧，依靠著兩個人多年來的默契，應該多少有點心電感應吧？剛在心裡默念著，「光一，如果你會怕什麼的，就現在回過頭來，如果沒問題，就繼續往前走。」

默念完畢，剛盯著光一的背影，看他有沒有什麼反應。結果...什麼也沒有，光一沒回頭，就這樣走遠了。

這樣是沒問題呢？還是兩個人沒有心電感應？啊啊～明天再來問問他吧，不過他一定會一臉沒神的樣子，然後說，「什麼心電感應？」想到他那個表情，剛笑著嘖了一下。

暫時放下光一的事情，剛往回家的方向走，想著待會兒就會見到爸媽和姐姐了，心情多少有點緊張，不知道小了十幾歲的爸媽和姐姐看起來是什麼模樣？帶著些許忐忑又很期待的心情，剛加快了腳步。一個路人騎著腳踏車從他身邊經過，一面大聲的啍著歌，一面騎遠了。剛看著那人的背影，心想，這就是奈良啊，因為環境吧，這裡的人們總是一副閒散的樣子。是啊，這裡和東京的風景完全不同，低矮的房子和寬闊的天際線，讓人心情平靜，邊走邊踢一踢腳下的石頭，或是看看路邊的不知名的小花小草，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想要飛出來似的，就開始跑了起來，不過跑了幾步就覺得累了，心想，跑這樣就夠了，然後又繼續開始慢慢走，踢踢腳下的石頭，雖然感覺有點蠢，卻又覺得輕鬆，臉上自然會露出微笑。

走著走著，剛看見前面有個高中女生低著頭默默走路，一副陰暗的樣子…再看，那不就是自己的姐姐嗎？不過畢竟年紀不同，看的又是人家的背影，剛怕自己看錯，決定先走在後面，然後從那個女生旁邊經過，如果她是姐姐，應該會叫住自己。不過等他都走離那個女生一小段路了，還是沒被叫住，剛回頭看，那個女生也正好抬起頭來，兩個人都愣了一下，剛先叫了聲，「姐。」
希美像是被嚇一跳，先停了一下，然後就像看到壞人一樣快步跑走。剛不知道姐姐怎麼會突然這樣，也沒多想，就跟著跑了起來，一面喊著，「姐，妳幹嘛跑啊？」

「我就是要跑，你不要跟著我啦！」姐姐一面跑一面回頭過來喊。

這太奇怪了吧？剛沒有停下腳步，反而跑得更也快了。

「你不要來啦，我今天超衰的，你靠近我的話，連你也會變衰哦！」一面講一面跑，姐姐聲音很喘。

「什麼衰啊？」沒想到回來以後和姐姐的初見面，竟是這種情況，也搞不懂姐姐在講什麼，只是拼命想要追上她，姐姐因為分心講話，腳步慢了，剛往前衝，抓住了姐姐的手說，「抓到了。」

可能也是跑不動了，姐姐停下來，把剛握著她的手放開，然後站離剛遠一點，「好好，我不跑了，可是你離我遠一點，不要太靠近。」姐姐[皺著眉頭。

不知道姐姐究竟是怎麼回事，不過高中女生的心思本來就很難懂，既然姐姐這麼說就照著做吧，免得等一下她又要逃跑。

兩個人一左一右，維持一個小小的距離走著。看著現在是女高中生的姐姐，剛覺得有趣，所以一直側過臉來看著姐姐，用表情問著「到底是怎樣？」

姐姐看看天空，又看看地上，一陣唉聲嘆氣之後，才用兩隻手壓著自己的頭說，「頭髮。」

「頭髮怎麼了？剛剪的嗎？」很正常啊，剛看了看。

「很醜。」姐姐用手捂著頭走路。

「會嗎？妳手放下啦，這樣我又看不到。」剛拉著姐姐的手。

「不行啦！」姐姐死不放開手。

「我看嘛！」剛用力拉扯，終於把姐姐的手拉下來了。

很普通的短髮髮型，瀏海齊眉剪平，耳朵兩邊打薄，整個頭型做成蓬蓬圓圓的感覺。

「不會啊，還蠻可愛的。

「可愛？怎麼會可愛？很像香菇吧？」

香菇？剛偷笑了一下，是有點像，不過這可不能說出來，也不能被姐姐發現自己在偷笑，「不會，很可愛哦，像持田香織。」剛記得持田作過這個髮型，而且他也不是隨便說說讓姐姐高興，真的有人這麼形容過姐姐。

「持田香織？誰啊？」姐姐一臉疑惑。

對厚，持田香織現在又還沒當明星，姐姐怎麼會認識？「呃…是…是我的一個朋友。」剛支支吾吾。

「你朋友？那是小學生吧？怎麼會說我像？」姐姐的眉頭皺起，都快要變成八字眉了，又嘆氣了一陣，才說，「算了，反正等頭髮長長再換別的髮型就好了。」講是這麼講，可是還是又嘆氣又搖頭。

「對啊，很快就會長長了。」剛拍拍姐姐的背，表示安慰。

「咦？」姐姐側過臉，把臉湊近剛，「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安慰我啦，你這個小鬼。」接著就用額頭抵著剛的額頭，用力磨蹭了一下。

剛覺得癢，伸手去推開姐姐，一面喊著，「沒有啦沒有啦！一面呵呵笑著，心想姐姐似乎完全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一樣，嗯，希望家人都不要發現，否則也很難解釋他其實已經二十七歲了，卻突然回到了小時候。

「來吧！」姐姐對剛伸出手，姐弟兩個人牽起了手，晃呀晃的走回家。

回到家，姐姐，所以自己回到房間裡面就不出來了，也沒和媽媽打招呼。剛則是在玄關喊了，「我回來了。」聲音稍微大了點。

「回來啦！」媽媽從裡面出來，身上穿著圍裙，應該是在準備晚餐。

媽媽在家的時候不化妝，但一定把自己打理整齊，因為生長環境的關係吧，很注重穿著和待人接物的禮儀，附近鄰居都說媽媽很時髦，媽媽總是有點不好意思的說，「沒有啦，沒有這回事。」

就像大部份的日本媽媽一樣，結婚以後就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家庭和小孩的身上，全心全意照顧家庭，也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有過各種夢想，如今，也不是忘了那些夢想，只是把自己的夢想擺在後頭，把家人的需求擺在第一順位了。

看著年輕了十幾歲，眼睛裡散發著明亮神彩的媽媽，剛心裡多少有點衝擊，平常看沒什麼感覺，有了比較以後才知道，原來這些年來，媽媽老了這麼多啊。

「怎麼了？」媽媽發現剛盯著她發呆。

剛回過神來，掩飾著複雜的心情，搖搖頭說，「沒什麼沒什麼。」

媽媽過來幫他放下書包，一面小聲的說，「姐姐好像頭髮剪壞了心情不好，你別去惹她。」

「嗯，我知道。」剛也小聲的回答，然後兩個人像是擁有什麼共同的秘密似的，小聲的笑了起來。

「那你到廚房來吧，有點心哦！」媽媽招呼著。

剛坐到餐桌上，一面吃點心一面和媽媽聊天。

「今天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。」剛把學校裡的事情和媽媽說。

「是哦？這個時間怎麼會有轉學生？」媽媽手上總是在忙著事情。

「對啊，所以我們班的人今天都很興奮。」

「是怎樣的孩子？男生還是女生？」

「男生，戴眼鏡，叫堂本光一。」剛盡量把話講得比較像小朋友在說話。

「也姓堂本啊？那真巧，你有和他說話嗎？」

「有哦，」說了十幾年了，「剛才怕他不知道回家的路，我和他一起回家，還遇到他媽媽。」

「這樣啊？那下次你叫他到家裡來玩嘛，媽媽也很好奇呢！」

「好。」只是不知道光一來不來，他還蠻怕生的，而且都認識十幾年了，每次和媽媽講話的時候，還是不會主動找話題，話很少，真弱。

剛把點心吃完，看媽媽還在忙，就站起來說，「媽，我要幫忙。」

「咦？你這孩子會做什麼啊？還是去看看電視或是去休息一下，等一下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。」

「我不會可以學啊！」剛堅持著。

「這樣啊，」媽媽想著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剛做的，「那你幫我削馬鈴薯皮好了，慢慢削，不用急。」媽媽把削刀和馬鈴薯交給剛，因為身高不夠，在流理台很難做事，剛還去拿了小椅子來墊。

「你今天怎麼了？怎麼好像突然長大了？還會幫忙。」對這樣懂事的剛，媽媽覺得很驚訝。

「沒有啊，我也小學四年級了嘛，本來就不是小孩子了。」剛想像自己是小學四年級會怎麼回答之後才說。

「嗯~突然長大了呢！」媽媽看著剛削馬鈴薯皮的動作。

「每天都在長大哦！」

「對對，每天在長大~」媽媽學著剛的童音說話，笑著繼續手上的事情。

剛看著媽媽的笑容，原本想要和媽媽商量不去兒童劇團，現在卻覺得，如果這是媽媽的期望，就去也沒關係，他不想讓媽媽失望，只要時間可以調配就行了，等下次有工作的時候再和媽媽好好商量吧，現在並不需要特別提起。

晚餐準備好了，剛把姐姐叫下樓來吃飯，正想著爸爸應該快到家了，就聽到大門被打開的聲音，是爸爸回來了。

平常爸爸總是按門鈴叫媽媽開門的，今天卻自己拿鑰匙開門，有點奇怪。

爸爸進門來，也沒打招呼就要往房間裡走，媽媽忍不住出聲，「你回來啦！」

看到媽媽，爸爸有些尷尬，「我回來了。」

「晚飯弄好了，馬上可以吃囉！」媽媽又說。

「好好，我去換件衣服。」爸爸急著離開媽媽的視線。

媽媽早就發現了，太明顯了嘛，「你手上拿了什麼啊？那麼大一盒。」

爸爸手上拿了一個用綠色布巾包住的東西，看得出來，裡面是個方形的盒子。

「咦？這…」爸爸欲言又止，「這沒什麼啦，朋友寄放在我這裡，沒什麼啦！」

「朋友寄放的？怎麼回事啊？」媽媽非要問個清楚不行，剛和姐姐在旁邊，看著爸媽之間的互動，互相使了個眼神，嘴角都在偷笑，以前也發生過幾次這種事情，甚至可以預測爸媽接下來會說什麼。

「就…上次那個…那個加藤…不是說跟我調一筆款子嗎？他今天來跟我說最近手頭很緊，錢暫時沒辦法還我，就把他叔叔留給他的這個盤子…」爸爸把布巾打開，露出木製的盒子，盒子上用毛筆寫了看不懂的漢字，再把盒子小心翼翼的打開之後，裡面是一個以彩繪花卉為主的大盤子，直徑大概三十公分。

爸爸叫大家都坐下，眼睛裡透著興奮，情緒高亢的說，「這個盤子是江戶初期的古伊萬里，你們看這顏色和彩繪的技巧，而且沒有任何破損和裂痕，真是太美了。」

三個人沒有跟著爸爸一起興奮起來，反而面露懷疑的表情，爸爸瞪著眼睛，「你們不懂啦，這個東西不會錯，絕對是真品。」

骨董這種東西一般人還真難評定真假，媽媽還是不太相信這個盤子會是價值好幾十萬的真品，但也不好潑爸爸冷水，只說，「那就好好收起來吧，盤子要是受傷了，可就沒價值了。」

「沒錯，說得沒錯。」聽媽媽這麼說，爸爸連忙點頭，一面把盤子小心的收回盒子裡，再用布巾包好，拿到房間裡去放，還說，「這盤子太珍貴了，不能擺出來看，要是一小不小心弄傷或甚至打破了，會很心痛，還是收起來比較好，這個以後可是要留著當傳家之寶的呢！」

媽媽、姐姐和剛三個人面面相覷，都是無奈的表情，之前爸爸已經帶回來好幾個骨董，有時候是骨董店來推銷的，有時候是像這次一樣，朋友的欠款沒辦法償還，就用骨董來代替，也不是知道是真是假，爸爸都當作是真跡，說要當作傳家之寶。也許根本就不值錢吧，三個人心裡嘀咕，，可是也都不說出來，否則爸爸可是會生氣的喲。

「也好啦，你們兩個以後都會分到好幾個傳家之寶。」媽媽對兩個人眨眨眼。

「可是我覺得現金比較好耶！」姐姐很實際的說。

剛想起了這天發生的事情，也想起來自己當時說的話，於是說，「那現金給姐姐，傳家之寶就統統給我好了。」一副大方的樣子。

「唉呀，你這小子，很大方嘛，就這麼說定囉！」姐姐對著剛伸出小指頭。

剛也伸出小指頭和姐姐打勾勾，「嗯，決定了。」

「你們兩個哦，不用猜拳再決定嗎？」媽媽笑到不行。

姐姐和剛都很肯定的說，「不用啦！」

「好啦，那就決定了，不能改囉？」媽媽再次確定。

姐姐和剛都很肯定的說，「不改不改。」

媽媽又笑又搖頭，很受不了姐弟兩個的傻勁，三個人笑作一團，爸爸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，看到三個人笑到不行的樣子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，「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啊？」

「沒什麼啦！」媽媽一面這麼說一面還是忍不住笑，「快來吃飯吧，否則菜要涼掉了。」

爸爸和媽媽說著今天的菜色，還有天氣什麼的這些再普通也不過的話題，姐姐也跟著一起聊。剛拿著碗，一面吃著味道熟悉飯菜，一邊看著互相聊天的爸媽和姐姐，在他的記憶裡，這一幕好像已經非常遙遠了，像是隔了好幾年，一家人才又坐在一起吃著晚餐，聊著無關緊要的事情。

媽媽發現剛都沒說話，有點奇怪的問，「剛，怎麼了？怎麼不說話？」

「對啊，還一直盯著我們看，你是沒看過哦？」姐姐也發現了。

剛這才回過神來，連忙說，「沒有啊，只是…呃，這個菜好好吃哦！」剛為了掩飾什麼，低頭大口的吃了起來，看爸媽和姐姐還是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他，剛趕緊笑咧了嘴說，「我們班上今天來了一個轉學生哦！」

「什麼轉學生？」姐姐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。

「叫堂本光一，從兵庫轉來的。」

「咦~？」姐姐好奇心大起，催著剛快點繼續說下去。

「我剛才有和媽說過了，就是…」剛一面吃一面把今天的事情撿能講的部份，加油添醋的再講一遍，一家人都被他逗笑了，餐廳裡溫暖的光線，照著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情景。